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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4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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築昭是很懂我的,大概如今我是有點生氣了,是啊,怎麽能不生氣呢,他過來攬住我的肩,低著聲音說:“別太冒火,有什麽就好好問,若她不願意說,也就不要再問了,千多年的情誼,不容易。”

這道理我是知道的,可這次未免太過頭了些。

我指著浩英劍,它通身都是一派幽綠色,這麽多年了,我第一次覺得這顏色有些紮眼,言語之間也多了一分僵硬:“我數十下,立刻到我面前來。”

我大概從來沒有這樣命令過阿綠,所以不用十下,阿綠立刻通過劍身來到了我的面前,順帶著把程笑也帶來了,阿綠一見到我,就覺得我的表情有些奇怪,正要詢問,程笑卻先湊了上來,指著我就是一頓數落:“我說紅槿,這麽久不見了,你今天匆忙回來一趟沒說兩句話就算了,這會兒又用這麽語氣跟阿綠說話,是什麽意思?”

我沒有理她,卻是拽著阿綠來到了李遠山的面前,阿綠一眼看到床上的李遠山,整個人都驚呆了,已然說不出話來,我便指著阿綠,問李遠山說:“她呢?她是誰?”

李遠山懵然地搖頭。

我冷笑了一聲,放開阿綠,對她說:“怎麽樣,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?”

大約我的語氣實在是太過冷漠,築昭連忙過來拉了我一下:“阿槿,別這樣。”

阿綠只是楞在原地,一句話都沒有說。

程笑也察覺到了不對,偷偷跑到築昭的旁邊,問:“小哥,這是怎麽了?阿綠做錯什麽了?”築昭只是對她搖搖頭,再沒有多的一句話。
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對阿綠說:“你知道劍聖的三魂七魄,但凡有一魄遺失於世間,若被有心人抓了去,會是個什麽後果?如果你一開始就跟我如實說了,我一定會把這縷魂魄送回他的靈魂裏,最不濟也要封印起來。可是你從頭到尾,一個字都沒有對我提過,如果不是我今天用鳶骨香去試,倒是真想不到這樣的事。難怪,你對築昭和我的事情,絲毫不介意。”

阿綠撲通一下跪了下去,我的記憶力,這還是她頭一次跪我,連帶著程笑和築昭都嚇了一跳,更不用說屋子裏的其他人。

“槿姑娘……”再說話時,阿綠已然淚流滿面,程笑趕緊要去扶,卻被築昭給攔下了,我看著阿綠的樣子,心裏也極為不忍,卻實在是氣的緊,半分好臉色都沒有,只聽得她說:“阿綠曾經對主人立誓,這件事絕不對槿姑娘透露半句,阿綠沒有想過那麽多的後果,只是主人下了命令,我便照著做了。”

我問她:“這麽多年,在你的心裏,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主人是不是?”

阿綠聽後,對著我拜了下去,覆又起來說:“劍聖是主人,槿姑娘是主母。”

“那麽你的主人死了這麽多年,我也不再是你的主母,你何必還來跟著我?當送你回去守靈才是對的。”我一拂衣擺,轉身,只給了她背影。

阿綠過來拉著我的褲腿,哭著說:“槿姑娘,阿綠是打心眼裏敬重你的,可這件事,我真的真的沒想到你會這樣生氣。主人的那一縷魂魄,不用槿姑娘封印,主人已經自己封印起來了,主人只是舍不得把那些記憶,全部交付給輪回,那麽多的回憶,一入輪回就什麽都沒有了!”

我嘆了口氣,轉身拎著她的領子把她拖到了李遠山面前,我大概是從來沒有這樣下過重手,病中的李遠山吃了一驚,程笑和築昭也吃了一驚,便聽到我厲聲說:“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!如果只是失去了回憶,他能是現在這個樣子嗎?阿綠你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都不跟我說實話?你自己看!李遠山跟一個廢人有什麽兩樣?你知不知道這一縷魂魄到底有多可怕?!”

阿綠跪著只管哭,她不需要看,她怎麽還用看,她從頭到尾都知道浩英的轉世是什麽樣子。

程笑這個時候過來,拉著阿綠想將她扶起來,一邊對著我說:“紅槿你消消氣,這事兒我聽明白了,劍聖轉生的時候靈魂沒有帶完整,缺失的靈魂裏藏著他畢生的修為和對你的所有記憶,所以轉世以後要麽就是殘廢,要麽就是弱智,還有可能永遠就是一個嬰兒無法成長,是吧?那……這麽多年阿綠瞞著你是不對,可事情已經發生了,你擔心劍聖的魂魄被壞人利用,那我們就去找回來嘛,把他的靈魂歸為,這樣李遠山的身體也好了,以後轉世也能當個正常人了,而且那些修為也會在這一世被消耗掉,不是很好麽?”

我氣得無法說話,築昭便替我說:“現在這個問題變得有些麻煩,你說的這個辦法原本是可行的,但是李遠山吃了四十多個生魂,現在已經是半魔了,如果把劍聖的靈魂安放回來,只怕是,劍聖的一身修為,就要淪為魔道驅使了。換句話說,李遠山立刻就能入魔,我們幾個大概也無力阻止。”

“啊?”程笑驚了一驚:“原來……那個吃人生魂的……是……劍聖的轉世啊……”她瞪大了眼睛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此刻倒是床上的李遠山格外的清亮:“修道之人,一心向善,此生我種了惡果,必然要付出代價。了此殘生我是不想了,只求所有的業障都報在我一個人身上,不要連累我的母親和妹妹。”

李老太太和李小姐聽到這個話具是一哭,我卻說:“若真能全數報在你身上,你也是求仁得仁了。你若此生再不吃生魂,多積善德,倒也有可能實現。”

李遠山笑:“多謝槿老板成全。”

我冷著臉回說:“堂堂劍聖,這些章法原也不需要我來教授,想來你心中已經知道如何行事了。”

李遠山看著我,半晌不說話,只過了許久,他才開口:“槿老板,在我缺失的記憶裏,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吧?真是太可惜了,如今卻一絲一毫都想不起來。”

我不知道怎麽搭話,只能沈默著,李遠山突然又說:“你們要去找劍聖的靈魂,我能一起去麽?”

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,只有我和築昭,悶著頭不說話,李遠山便就看著我倆,等著我們的回覆。

劍聖實在是太厲害了,我所知道的,如今李遠山都知道,恐怕知道的比我和築昭還要多。以他現在的業障,即便如何行善積德,都不可能清算得了,倒是有一個辦法,如果用劍聖畢生修為做引導,讓他和劍聖的靈魂合二為一,將此生業障轉移到劍聖本尊身上,同時以身祭道,通過死亡,將劍聖的修為盡數散去,以修為抵消業障,是最為穩妥的方式。

這樣做的代價,有好有壞。好的是,以後輪回,他將擁有完整的靈魂,再也不擔心做一個殘廢;壞的是,他依然,永遠都不會再對我有任何的記憶。當然,於我來說,並無差別。

我對著阿綠說:“這次的決定權在你,只有你知道劍聖的靈魂在哪兒。”

阿綠抹了抹眼淚,深深地看了李遠山一眼,又轉過頭來看我,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,她才用力地點了點頭,說:“主人他,一直都在劍冢。”

劍冢……紅槿劍……

這一瞬間我才明白了,為什麽一把三百多年的仙劍,居然沒有劍靈,因為浩英自己,就是劍靈。

打定了主意,到了第二天早上,我們就準備動身,臨行前,李老太太萬般挽留也沒有留住兒子,大概她也察覺到,兒子這一去,便是再也回不來了。

阿綠和程笑在我的劍中,黑鳥背著我和築昭還有李遠山,去往劍冢的路並不近,大約也是走了兩三個小時,劍冢的位置在偏中,四周沒有任何可以落腳的地方,是以我們到達的時候,也只能非常緊湊地擠在並不算寬廣的石階上,築昭扶著並不怎麽能站穩的李遠山,我在那石門前左右找了半天,還是沒有找到機關,看來有的東西,當年找不到,現在還是找不到。

於是召出阿綠來問:“劍冢的大門如何打開?”

阿綠說:“劍冢的鑰匙是鳶骨香。需要用香熏一熏這門,便開了。”

我照著做,大門果然開了,裏面便是一條長廊。我們沿著長廊往裏走,阿綠和程笑在前面帶路,阿綠說這裏面沒有機關,因為飛升太高,也不會滋生精怪,就是不知道會不會驚動天上的神靈,這大約也不是我們很計較的事情。

長廊的兩方是兩扇大門,一邊是鑄件的劍廬,一邊是就寢的房間,我問李遠山這裏熟悉麽?他很以為然地點頭,說自己畢竟也在此生活了許多年,但是來到這裏生活的原因,卻不記得了。

紅槿劍不在劍廬也不在房間,而是長廊盡頭的劍臺,那一柄猩紅色的長劍就這樣直直的懸空在劍臺上,我們幾個就這樣站在劍臺面前,誰也沒有去拿劍的意思。

誠然李遠山對這把劍是根本沒有任何記憶的,他有些不太清楚狀況地看著我們,而我,卻看向了築昭,沈默了很久,我對築昭說:“如果有機會,一定要活下去。”

這話嚇了築昭一跳,我趕緊又解釋道:“你不要多想,我只是覺得,有些不太好的預感,未必就一定要死要活,但是不管發生什麽事,你要活著,還要保護著笑笑一起。因為這裏,只有你們兩個與這段過去沒有關系。”

築昭拉著我的手,也是沈默了好久,最後用非常緩慢的語氣對我說:“阿槿,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。”

我便沒有再說話。有的時候,能一起生,不如能一起死。

回頭,我對李遠山說:“阿綠扶著你上去吧,這把劍是你一生最鐘愛的一把劍,只有你能將它從上面取下來。等你取下來,一切的過往,一切的緣由,一切的業障,也就結束了。”

李遠山擡頭深深地看了那件一眼,承了阿綠的攙扶,一步一步,走到了紅槿劍的面前。

他的手緩慢地伸出去,握住劍柄的時候格外的堅定,猩紅色的劍身在他握住的一刻就失去了光澤,但那光澤,又似乎轉移到了李遠山的身上,他就這樣背對著我們,握著劍,一動不動,然,他轉過頭的那一刻,他便已經不再是李遠山。

劍聖回來了。

時隔一千五百多年,劍聖石浩英,在最不願意蘇醒的時刻,在最不願意面對的時刻,蘇醒了過來。

然而,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他,而我,更是滄海桑田,便是他如今就站在我的面前,一雙眼睛裏全然只看得見我一個人,我也深刻地意識到,我們竟然,已經陌路至此。

劍冢裏面一片寂靜,沒有人說話,卻彼此都特別的緊張,程笑呆呆的看了看浩英,又看了看我,再看了看築昭,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麽,又似乎是想說什麽不敢說,過了許久,當空氣都沈澱了,才聽到浩英那沙啞的聲音,隔著一千五百年,再次叫出來我的名字:“阿槿……”

這一聲阿槿,沒有將我的回憶帶回當年,卻讓我,沒來由的生出了一股子絕望。

“其實你該在來之前告訴我的。”浩英的聲音顯得極為疲倦,他勉強地撐起一絲笑容來,說:“想要以身祭道,以修為抵消我此生的業障,必不能是我自己動手,而是一個,擁有跟我一樣的修為,一樣的內功,一樣的回憶,一樣的過往的人,這個人,必須是讓我心甘情願死在她的劍下,不然,這業障,消不徹底。”

他說完,那張臉上顯出一抹慘白,我感覺到身旁的築昭震了一震,而程笑已經率先問了出來:“這是什麽意思?”

我低著頭,半晌,回答了程笑的話:“意思是,殺死他的人,只能是我。”

“你一早就知道?”築昭低低地問,那聲音裏透著一絲的不快。

我勉強的笑了,對築昭說:“這個場面太血腥了,你帶著阿綠和笑笑,去外面等我吧。我有些話,當私下與他說一說。”

築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終於點了點頭。

看著他們萬般不願地離開了劍冢,跨上了黑鳥的背,就這樣在半空中,遠遠地看著裏面的我和劍聖。

而如今看著面前的劍聖,我卻恍然,我該如何稱呼他?劍聖?浩英?還是李遠山?

而最終打破這沈默的人,還是他:“那日你在李家,對我說得消除業障的話,誠然是騙我的,那個時候我的記憶不完整,所以你便也賭了一賭,只說讓我行善積德,其實,是不願意動手做這樣的事,是麽?”

我擡頭看向他,眼睛裏砌滿哀傷:“你是知道我的……”

他笑了,那張疲憊的神情裏,笑得那麽溫柔而明媚:“阿槿……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,還能像現在這樣,再見到你。”他從劍臺上走下來,就站在我的面前,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,說:“卻如今,我也並不願見著你,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刻,用你最討厭的魔族的身份,甚至,你的身邊,也已經有了一個更好的人。”

我看著他,無言以對。

“阿槿,我的記憶永遠的停留在了昆侖之巔,可是你的記憶,又綿延了一千五百年。一千五百年啊……如果這麽長的時間,能用來陪著你,該多好……”

我的鼻子一酸,哽咽著說: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當年是你,硬生生把我拋下的,一次是如此,兩次還是如此。”我低了低頭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:“你該知道,我從來也不是一個癡情的人,你既然不要我,我便不會一直等著你的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知道的……”他的聲音也哽咽起來,卻還努力地笑著:“他……很好,真的很好……我這一世已經聽過了你們的很多故事,你們一起做的事,阿槿,我嫉妒他,可是,我不如他。”

我卻笑了,說:“浩英,其實這麽久以來,築昭都是嫉妒你的,你擁有我一生中最寶貴的三百多年,他卻總是覺得,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太短,短到隨時都會失去我。”說著,我的手裏變出靈劍,“但是他沒有想錯,其實,他是要失去我的。”

浩英還沒有反應過來,我便向前去擁抱住他,將頭枕在他的肩上,低笑著說:“隔著這一千五百年,我還能這樣抱著你,其實,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?只是偏偏這麽快……這麽快,我便再也回不到築昭身邊了。”話落之時,浩英靈劍便快速地穿過了我和浩英的身體,這一劍太快,快到我和浩英都有些吃驚,他甚至還沒來記得□□,一口鮮血便從嘴裏低落到了我的衣衫上。

“浩英,在哪裏開始,就在哪裏結束吧……當年你在昆侖為了救我離世,如今……如今我……便將這命還給你……也算是……成全了你我的緣分……”

我感覺意識已經開始模糊,浩英抱著我的雙手卻並沒有減輕力度,劍冢開始搖晃,無數的碎石從天花板落下,但我感覺到浩英在笑,因為他的心裏漾出來的開心,讓我的痛苦也減輕了許多:“阿槿……得到這樣的結局,上天待我不薄,謝謝你……再次原諒了我……”

我笑著點了點頭,恍惚之間,看見劍冢的門快速地合上了,築昭他們在外面驚慌地呼喚我,可是他們還是被隔絕在了門外,我甚至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,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,卻覺得這個懷抱很可靠,閉上眼睛睡一覺,大約是一件很不錯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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